之前有个疑问一直困扰着我,就是为什么会是《死亡搁浅》这么打动我?为什么不是其他游戏?看完这条记录片之后激发了我的一些想法:相较于传统游戏,那种让玩家自己发现游玩乐趣的方式,死亡搁浅的“作者性”是如此之强,小岛想要传达的观点是如此的强烈,所以与其说这是游戏,其实,拿小说或者电影来对比其实是更合适的。但是游戏想表达的内容,事后来看,确实必须要借助“游戏”这种具备强互动性的形式才能表达出来。在这种前提下,我们可以说拿游戏的可玩性来衡量死亡搁浅,就好像拿格尺去量大象的体重一样不恰当。
死亡搁浅是当之无愧的第九艺术。在说死亡搁浅是个什么类型的游戏之前,需要先聊聊另外一个问题:“艺术”之于人类社会是什么?
我认为艺术是人类“表达”的子集,我们常用艺术来形容“人类表达”当中最精髓的那部分。就比如我们说XXX是艺术家,其实换一种形式说,XXX善于用某种特定方式来表达自己,也没有任何问题。
那怎么能判断”表达“是不是艺术呢?历史课本上有写,当年向宇宙深处发生东方红一号的时候,卫星上携带了两盘磁带可以向宇宙播放人类的声音。我有一套非常唯心的标准就是,如果现在终于来到了生命的终结时刻,此时一个向宇宙发送人类社会的压缩存档的机会摆在面前,现在你的灵魂抛弃掉了生命历程中所有的主观好恶,此刻你正在全知全能的审视这些“表达”,你需要公平的去判断,摆在你面前的 this piece of shit 是否值得被放进你的“东方红一号”里面。
在这个“审判时刻”中去衡量“表达”价值的时候,我会认为创造性是非常关键的一点。
之前一直听说有一种叫做模因(meme)的说法,就是说人类社会中间的文化现象,像生物基因一样。都具有遗传,突变等等种种特点。沿用这个思路继续思考,那也可以认为就是“创造性的表达”带来了人类社会模因的突变,带来了人类社会的进步。所以,有创造性的表达(在伦理道德底线之上的,有些时候连道德都是错的),就是天然具备正义性的。
但现实是,只要你有想要 “表达” 创意的想法。立刻横亘在眼前的就是现实中巨大的引力。这些什么所谓的表达欲望都是放屁。甚至当 表达欲望 和 现实生活 出现冲突的时候,很快在内心里就要不得不面对,“要不要伪装一下”,或者有时是面对“我是傻逼”还是“都是傻逼”的二极管似的选择题。而更残酷的是,大多数情况下, 就是很难遇到持有相同想法的人。
纪录片里小岛秀夫说,这就是游戏当中,山姆永远都是孑然一人踽踽独行的故事背景。
但是,在网络中你是能找到跟你志趣相同的人的(开罗尔网络),你会猛然发现,这个世界上,是真的有人拥有 和 你藏在心底最深处的 相同的 表达欲望的。是真的有人,是怀着和你一样的价值判断,做着你想去做的事情的。
“他们看不见彼此,但是看到对方的痕迹就能意识到,我并不是唯一有这种感觉的人”——kojima桑如是说。
从这个角度来说,其实具备探索标签的 homo ludens(游戏的人)和艺术家都是一类人。不管是工程技术,游戏过程还是诗词歌赋,这些都只不过是表达形式不同,背后的他们都是追求表达自我的人。
现在,社交媒体如此发达,每个人都在社交媒体表达着自己的声音。按照这个标准来说,应该每个人都是 homo ludens 了,每个人都应该是艺术家了。
然而,现在的互联网环境显然不是这个样子。这其中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不同人的”表达“难以避免的参差不齐。这当中的表达和表达之间是存在着巨大的不同的。
其中比较主流的一类是,通过表达让自己看起来像一种样子。比如“拍了一段 古风写代码 的视频,为了让社交账号看起来很酷”,或者“有意义无意义的去人云亦云的赞颂或者批评一些东西”。
另外一类就是“真的”,胸腔里有一团火在烧,仿佛受到星空的指引,发源自你内心深处的,值得放进你的“东方红一号”的,真的想表达的东西。
每个人的所享有的表达权利是相同的,所以并不是说前者就不好,后者就是好。但我要说,这二者是有区别的,在我的心中,是有一套针对于不同表达的好恶判断的。
互联网上的创作者是如此之多,但是过滤之后,你会发现真正的创作者是如此的屈指可数。
小岛秀夫就是我心中那个 真正的 大写的 艺术家。他有那种真正的艺术家所独有的,那种“完整的人”才有的,表达的使命感。
小时候受到爸爸妈妈经历战争,所以上个世纪就革命性的提出了反战反核的潜行玩法。进入21世纪后,他又听到了 社会运转中的背后 那些孤立的“齿轮”的痛苦悲鸣,2016年开发出了“死亡搁浅”。
“如果我们失去了那个单一的愿景,我们就失去了部分的人性,如果你百分之百的忠于身为艺术家的自己,你的心灵就会永远为未来跳动” —— 心人桑如是说。
他是真正的做到了连接世界的男人。
他说第二部的主题是“我们需要链接么”,看完这部纪录片,第二部的主题简直不言自明。科技进步的初衷是连接彼此,让世界各个角落的人们都能心意相同。但是当上个世纪的战争远去,人们丢弃了对于社会的使命感,人类社会似乎也放弃了前进。现在的网络里充满着人肉的腥臊和汗臭味,浸泡在社交媒体里的人们,用科技营造出一个个幻境,屈服于一种直给的,放松的,舒适的“感觉”。在死亡搁浅上一部预告结尾,屏幕闪黑,一行字出现在预告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