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enQQQ的网络日志

思想钢印

我看过一本非常蛋疼的书:

我们是宇宙广播的翻译员
我们是宇宙广播的翻译员

可能蛋疼跟顿悟他俩总是邻居。“我们是宇宙广播的翻译员”这句话如同尖刺一般,唤醒了那个在漫长漫长的日子中渐渐被蚀刻下来的思想钢印:人活着总得为了点什么。

我不是想说产生这种想法是因为受到了什么朴素的道德感召。让我们诚实一点的面对自己:逃避痛苦,追求快乐就是人类生物的本能。每个人都千方百计地追求着各式各样的快乐。但在我身上,也许一方面是我贫瘠又枯燥的生活客观上就是没法总让我快乐。另一方面,当我从看看风景,聊聊天,走一走这些日常行为中偶然获得到发自心底的快乐之后,每次想要按图索骥的再一次获取这份快乐时,我发现这种刻意行为能找到的只有心理暗示跟虚无。我又非常非常恐惧这种感觉。所以我意识到我其实是在寻找一种能够让人慢慢回味,主动细细咂摸的快乐。一种只要回想起与之相关的过往都会在心底泛起的暖洋洋的感觉。一座哪怕身处在最枯燥的生活迷雾中,也能被指引着走向安定平和的灯塔。

非常幸运的是,我发现我找到过一些能带来这种快乐的东西。

第一种是那些反复回味的谜题。就是那些每次想起,都能引发不同思考的问题(按图索骥的寻找某种感觉总是会厌烦,但是常看常新的东西有穿越时间的魔力)。最好的例子就是《死亡搁浅》,玩完之后的这几年,隔三差五的总是能想起这款游戏来,想起当时的感动。总是能引发一些新的思考,击穿我的动笔阈值,让我准备写点东西平复下激动的心情。

今年的《死亡搁浅2》属于是另外的例子,这款游戏在玩的时候我完全没玩明白。是后来在播客当中听到别人解读到游戏当中暗藏的“精神分析”内核后,突然之间感觉好像领悟到了什么。最近几天每次把这套精神分析的逻辑,对应到游戏的角色和情节里,对应到自己或者身边人的现实生活中,好像总能感受到一点新的东西来。让我重拾了回味谜题的快乐。

当然,吸引我的谜题远远不止上面这些,我能随便举出一大堆类似的东西,比如“什么算是更好的代码?”,”如何打出羽毛球的下一拍?“,”怎么度过自己的一生?“等等等等的例子。我隐隐觉得从小到大让我不断迷恋着去思考的东西,背后都有这种常看常新的体验。另外我感觉,可能只有像我一样没那么聪明的人,没法像那些聪明小子一样三下五除二就能直接看透事情的本质,才会不断的被这种谜题捕获,一直若有似无的被吸引在这些东西周边。持续的享受着这种快乐。

第二种是不逃避的生活。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一直非常胆小的人。我没法形容,当我在《只狼》里无数次被Boss打的抱头鼠窜之后,猛然发现需要正面接招,向前闪避才能击败这游戏里的Boss的时候,究竟给我的内心产生了多大的震撼。生活也是这样,在选择了不再逃避并为之付出的巨大代价后,与这种代价相伴相生的是,哪怕最终结果失败了,事后回想起来时的那种对个人经历敝帚自珍的坦然。

回顾过去人生的二十几年,我从来不是什么“随便发挥五成功力就能从容应对生活”的人,哪怕是一件小事,如果没有做好最坏打算,没有咬紧牙关并且全力以赴,迎接我的都一定是失败的结局。每次看到别人能轻轻松松解决,但对我来说犹如死掉一次才能勉强应对的难题,有时候真的没法理解为什么人跟人之间的差距会这么大。但时间一长,我发觉好像我的人生就是在不断咬牙的过程中一点点的得以延续,别人再怎么厉害也没法解决自己的问题,自己的生活最终还是要自己来度过。并且我发现这些绝不逃避,全力以赴的时刻也是人生珍贵的瞬间,于是慢慢地我也就接纳了自己的人生。

与那些没有逃避的坦然相反,那种逃避了的时刻,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连绵的,潮湿的,阴冷的,痛苦。在大学的最后一个学期里,宿舍里有一个我非常好的朋友,那段时间他明显陷入在一种低沉的情绪当中。但当时的我没有做出任何行动,只是装作看不到这种情绪的一切照旧。而在毕业一段时间之后,有一天我忽然意识到如果当时的我主动做点什么,可能真的能帮助到他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我们已经不再怎么联系,留给我的只有让我不断想起的遗憾跟后悔。或许,在未来,总有一天我会跟他主动说出那些作为朋友的我应该去说的话,但是我已经永远没法弥补曾经的错误了。

让我想一个最近没有逃避的正面例子的话,今年上半年有一个进度非常泥沼的项目正在开发中,那个项目功能的实现跟验证非常抽象,每天光是给四个测试同学挨个介绍功能,解决他们的问题,就已经要拼劲全力了。更别说还要实现那些非常棘手的功能,来追赶开发进度。那是我今年最焦头烂额,最手忙脚乱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的我,只能依靠每天晚上躺在床上,在听完《关于地球的运动》OP 后,感受到一点鼓舞并沉沉入眠。

《关于地球的运动》OP 截图
《关于地球的运动》OP 截图

就是这样地狱一般的日子里,有一天突然有人跟我说,年初我负责的一个项目里,有一个 MQ 消息发送错误,可能会造成大量资损。虽然最后因为某些巧合最终是没有产生实际后果,但这是我负责的项目里第一次可能产生如此严重的线上事故。自责,恐惧,复盘,改进,再加上另外那个难以推进的开发项目,想要离开,想要逃避的想法,好几次都压过了心中不能逃避的底线。但每次快要彻底崩溃的时候总有不同的同事来安慰我,或者是突然发现结果没有那么严重,事情还有转机。这些小的鼓舞,总是让我感觉好像还是能再咬牙坚持一下,有时候甚至会感觉如果现在放弃了,就是辜负了这些鼓励跟机会,甚至没法允许让自己逃避。

因为《关于地球的运动》实在是太好看了,我在看完动漫之后还买了漫画。等到事故复盘快要结束,那个泥沼一样的开发项目也已经到了尾声。我的漫画也看到了最后一本的最后几页。漫画里面写到:

《关于地球的运动》漫画
《关于地球的运动》漫画

看得我半天说不出来话。

第三种是创造的快乐。有点类似于上面描述的,我对生活里那些没有逃避的选择哪怕失败也能坦然面对一样。我对我全力以赴,认真对待过的亲手创造出的创造品,也有一种特别敝帚自珍的感情。那种面对着,或者回想起自己认真对待的作品时,虽然哪怕知道产物远远谈不上优秀甚至哪怕还有一些小缺陷,但还是会难以克制的流露出得意洋洋的样子。这种从心底激发出来的得意洋洋的快乐不是我能掩盖住的。虽然自恋如我,对于只要是自己亲手写的哪怕是毫无技术含量的代码,只要是认真完成了,总会点点头说一句还可以。但是如果能有更极致,更能贯彻自己,更有份量的创作,没人会选择拒绝。好的作品就是要比没那么好的作品要好,倾注更大心血的造物就是要比随便糊弄的东西更让自己满意跟快乐。

然而倾注心血是要创作冲动的,只有拥有了实际想说的东西,有“真”的表达的欲望,才能把自己的心血倾注下去。这就又回到了开篇书里的那句话:“我们是宇宙广播的翻译员”。写代码也好,写文字也罢。创造的本质就是对于日常所见所闻所思所想的再表达。勇敢面对生活,感知灵魂的痛楚,这本身就是汲取灵感养料的一环。如果我面对痛苦就选择逃避,这相当于亲手切断了自己创造快乐的来源并且把自我置于漫长的懊悔情绪当中去。这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

但是也有例外的情况:如果绝不逃避的代价是以生命健康,或者以人格的扭曲为代价的话。那这相当于是放弃了自己“宇宙广播翻译员”的身份,这是我更不能接受的。回想起来,最接近产生人格扭曲的一次,应该就是我写下《冬季抑郁》那篇文章的那段时间。

那段时间,麻木的工作状态夹杂着阴郁的天气所带来的痛苦不仅扼杀了我全部的表达欲望,甚至连支撑日常基本行动的意志力都被抽走了。事后来看我的麻木跟痛苦,本质上是一种不协调。我当时觉得我每天不断的疲于奔命不过是因为一些扯淡至极并且毫无意义的事情。“为什么我要不停的为一个又一个扯淡的事而疲于奔命?”这句拷问当时几乎要把我给逼疯了。

也许可能真的是跟这份工作有点命中注定的缘分,在我最崩溃最萎靡最痛苦的那天早晨,世界犹如神启之日的让我注意到了湛蓝的天空,跟金色的阳光。我意识到蓝天跟阳光不是今天才有的,这些东西一直都在。是我每天对这些东西充耳不闻,忽略了它们的存在。

我的工作当然也不是扯淡的。哪怕不提身边的同事之间日常的情感链接。工作里一些正直的,本真的,全力以赴的,重复中磨练技巧的东西,从来就不是毫无意义的。就算是工作当中最扯淡的那部分,那些被指派下来的工作目标,我也隐隐觉得就在这套当时令我痛苦不已的体系当中,有一种共性与答案,可能弥漫在这个世界的方方面面。让我猛的听到与我朝夕相伴的这套体系之中,有一个隐形的齿轮一直在这巨大的沉默中发出巨响。

当我意识到这些以后,人格的扭曲就变成了一个伪命题。逃避也就不再是个选择。我只要继续当好我的“宇宙广播翻译员”,诚实客观的记录下,高兴还是难受,为什么高兴为什么难受。我就能持续浸泡在观察与创造当中,并在心里的某个角落隐隐的享受这份创造的快乐。

弗洛姆在《逃避自由》第一章的结尾里面写:

《逃避自由》
《逃避自由》

弗洛姆给出了现代人在面对世界时的不得不做出的两种选择。他用了整整一本书去描述后者是如何在宗教改革之后,在德国有史以来前所未有的最自由最民主的时代下,为什么能让人们自发的通过选举的方式选出了纳粹。并且认为前者才是现代人需要去拥抱的更好的答案,我想这也是我思想钢印的来源。那个我们在用自发的爱和生产劳动跟世界链接的过程中,无可逃避的要去面对的那个最终答案:

除了学着去接纳整个世界,我们别无他法。